食用前說明:
這篇是我參加這次台大文藝營 涉江,交上去的稿子。因為營隊結束了,所以就釋出(?)這樣。
我自己滿喜歡這篇短篇小說的,也很高興能得到講師的肯定(?)。畢竟雖然我主修(#)原創,但現在都寫同人比較多,能得到別人的肯定真的很高興。
希望你們也會喜歡。
人問,死了之後會去哪裡呢?
無人應答。
***
相傳,當陽壽盡了、嚥下最後一口氣,鬼差會來押著人過鬼門關。過了鬼門關,便至黃泉路,路旁開了滿道的曼珠沙華。
路的盡頭是忘川河,河上橫著奈何橋。過橋前,須得飲下孟婆湯——用一世紅塵所落的辛樂悲痛熬成的。喝下孟婆湯,便會忘卻這一世的種種,無喜無憂,再入輪迴。
但總是有人不願喝。
或是對過往的掛念、或是對故人的情愫,總是有人放不下,不願忘。
她對著眼前的男子笑了笑,「我在這兒太久了,不乏有對前塵仍有罣礙之人。你知道這湯是怎麼成的嗎?」
青年不輕不重的搖了搖頭。
少女勾唇,落坐於那張格格不入的木椅。大紅色的旗袍在這陰冷的河畔,沒有反襯出該有的喜氣,反倒是跟著邪乎了起來——不,不能用「大紅色」。是血的顏色、彼岸花的顏色。
死亡的顏色。
食指劃過碗沿,「孟婆湯就是你一生流的淚。他是你此生悲苦、喜悅的淬煉,最後才成了這碗湯。可以說,你人生的一切都在這碗中了:家人的驟逝、朋友的背棄、愛人的纏綿,你的一切、你的全部,就在這兒,這碗孟婆湯。」
所以喝下他吧。喝下他,讓他成為對前世最後的輓歌。一碗,敬在陽世的過往,飲盡牽掛——然後步過奈何橋,匆匆一瞥三生石,投胎、轉世,重獲新生。
再也不被過往絆住。
碗上刻了青年這一世的名字。少女輕輕的描繪著篆體的兩個字,那其實不太重要的兩個字。等他喝下湯、過了橋,這字自然會換成他下輩子的名字。「喝吧。」她輕聲道,哄小孩似的。
青年卻又是不輕不重的搖了搖頭。
少女不禁嗤笑出聲。好玩,她挺久沒遇到這樣的人了。絕大部分的人皆是給她連哄帶騙的乾了碗中清湯。她曾好奇的沾了一點,水似的沒味道,喝的人去總是嚷苦、嚷鹹、嚷酸、嚷辣,至於嚷甜的幾乎沒有。「你真不喝啊?」
「不喝。」青年堅持。他一臉書生樣貌,看著家境大約不差,可能自己也是個舉人之類。白淨溫文,令人難以想像,居然抵死也不喝孟婆湯。
哎,也太固執。「不喝的話就要跳忘川喔,要在河裡待上一千年,你知道嗎?」
「生前聽說過。」
「水很冰喔?你會看到至親至愛在我這一遭遭的走喔?你看得到他們、他們看不見你喔?而且,雖說待滿一千年可以不喝湯就投胎,可是到時你未必還記得住過往,也未必能找到故人再續前緣喔?」少女又拋了一串的問句,一串「喔」配著上揚的語尾。「想清楚啊,代價可高了。」
青年沒有開口,但她看得出這人眼神中的決絕。又一個大好青年要平白在忘川斷送千年了,她暗嘆。「就這麼執著啊……你為的是什麼呢?不會又是愛情吧,現在在河裡泡著的那幾個啊,清一色是這個原因。」
他微微一怔,卻是搖搖頭否認:「不算是愛情……」
不是愛情?少女被挑起了興趣,她彈指,一張椅子憑空出現。「那就說說你的故事吧?我一個人在這裡閒的慌呢,王公子。」
看了眼和人臆想相差甚遠的「孟婆」,他並不奇怪對方知道自己的姓氏,甚至名字。陰間總不能用陽世的方式去看。
他的故事啊……青年默默的坐下,這才開口,娓娓道出他的人生。
「老師,您不是說要看看我寫的詩嗎?」志學之年的少年一蹦一蹦的,從書房出來到後花園找他,「我寫好啦,您看看。」
「這麼快?」他挑眉,接過對方獻寶似遞出的紙,有些無奈的嘆口氣。大概是邊走邊揮舞吧,怎麼紙皺成這個樣。
少年乾笑,他就想著寫完就可以出門玩去,專心一寫就完了,也不知道行不行。
男子看著,面色如常,心中卻是訝異——他被李老爺聘入當教書先生已月餘,不像其他兄長,這小少爺卻是從來沒上過課。原本素是耳聞這小少爺人好玩,不好讀書,對他寫出來的詩不抱太大的希望,誰知道倒讓他驚艷了。
這小少爺,寫的還真不錯。「以前的老師都教你們些什麼?」
「以前那位先生?」少年的神色扭曲了一下,翻了個白眼道:「老師求您別提啦,我們以前那老師就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兒,上起課來無趣的緊,盡說些什麼……唉、反正就是那類東西,害我總睡著,還得要阿秋叫我起來。阿秋就是我的書僮,上那老師的課竟然都不會睡著!我真佩服他。」
教了些什麼你還是沒說出來啊……男子有些哭笑不得。
「老師您叫什麼名字啊,我今天第一次來上課都忘記問了——對了,所以老師我這首詩寫的怎麼樣啊?您還沒有說呢!」
這個……斟酌了會兒,唉、還是別說太滿,怕對方自傲起來。「尚可,算你過關吧。」
「謝謝老師!」少年的眼睛閃過一剎飛揚的光彩,亮晃晃的、帶點年輕人的雀躍。「那老師我出去玩啦!」他向外跑,回頭向自己喊了聲,還揮了揮手,轉瞬就溜的不見人影。
男子挑眉,默默把學生的詩收好。果然是少年心性,不如他的兄長們穩重。
啊,他問了自己的名字,不過自己好像還沒有回答他啊?
「王汶,我說你有沒有什麼夢想啊?」
男子擱下筆,嘆了口氣。「你就別問這個了,我的志向說出來會讓人笑話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,我們都同窗幾年了。想當宰相我也不會笑你啊。」友人不在乎的聳聳肩。王汶老是避開這個問題,每每有人提及他就笑一笑、或搖搖頭,甚至轉移話題,總之就是不說。
王汶沉默了會兒,才略帶猶豫的說出口:「我想成就名山事業,提筆著文。」
「喔?」友人饒富興味的給了個單音,「為什麼?」
王汶沒有回答。
他正暗暗惋惜,結果還是只說了一半。這時王汶卻開口了:「我希望世人的思想因我改變,哪怕一些也好。」
——然而他終究是沒有完成。
長吁了口氣,其實他多少有些遺憾。沒有人阻止他,事實上、若以狹義的失敗來定義,他也根本還沒失敗。
那為什麼就放棄了呢?是因為沒有信心?還是沒了熱情?抑或兩者皆非?
似乎也不那麼重要,畢竟就是放棄了。僅功虧一簣亦也相同,失敗就是失敗。
以文章去改變世界,實在太難了。他淺嚐,即止,不敢投注人生。而後他將生命給了李家,教導他們的孩子。
卻發現了這塊玉。
王汶看的出來,少年是有潛力的。無論他是要科舉、或是要歸隱,就憑他的才能,絕對可以在史書畫上一筆。
如果可以好好學習,一定可以成為一代文豪。
他這人最討厭官場的逢場作戲,卻也自知沒有一項能睥睨天下的才華。該如何是好,他想過,然後他意識到:如果不能改變普天,改變幾個孩子、讓他們能成為更好的人,不也是一件美事?
如果能讓少年學習到更多的東西……
「然後呢?」孟婆看王汶停頓了好半晌,便開口問,「那你怎麼會下來這兒啊?不是要把你那學生教成一代英才?」
「然後我就死了。」王汶苦笑。
誰也料不到,他的人生竟是以這種方式結束。
教了小少爺幾個月,對方開朗的個性讓他知道了不少事——不是不想讀書而是討厭以前的老師,喜歡新奇的玩具、一看到眼睛就閃著興奮的光彩,喜歡吃甜食,討厭苦瓜……
就是個少年啊,他偶而不禁感嘆。
「老師您信鬼神嗎?」
「不信。」
可是那天他卻看到,看到河的對岸有個人在招手。一個稱得上美麗的女子,過腰烏黑的髮,略帶淒涼的笑。
「咦?」少年發出了訝異的單音,「怎麼有個……女人……」
不,不對。他冷下臉看著打算涉江的少年,哪裡不對。「李、喂你等等!」
少年卻恍若未聞,眼神空洞茫然,卻異常堅定的走下了水。他要拉,卻僅僅抓到衣角,而衣角又從手中溜走。
可惡——他咬牙,追了過去。水越走越深,從腳踝的深度、到大腿,然後淹沒了他半個身子。愈深水流的力道愈大,他愈發站不穩——他明明清醒著,可卻不想要折返。
少年是人才啊。
「李禹策不要再走了!」
少年身形一滯,然後回頭。安安靜靜的,悄的不像平常的他。
剎那間,他的面容卻變了。像是幻術崩裂似的,碎成一片片,剝落,消失。河對岸的女子亦同,外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毀,露出了隱於下的臉龐。
那女子輕輕的飄到「李禹策」身旁,開口:「敝姓謝,職司白無常。」
「敝姓范,職司黑無常。」那曾是「李禹策」的男子開口道。
「我們是來帶你走的。」
說到這,王汶停了下來。
「嗯?沒了嗎?」孟婆有些失望的道。
王汶有些僵硬的搖了搖頭,眼神直直的瞪著孟婆身後。女孩也意識到哪裡不對,回過頭,卻見一男一女抓著一個很是狼狽的少女。
「孟琪殷你怎麼還沒搞定。」身穿白衣的女子很是不悅的蹙起姣好的眉,「時間已經超過很多了。」
「欸?」女孩訝異的看向沙漏,竟早是漏的精光。「啊、忘了!必安姐、無救哥等我一會兒。」
語畢,她站起了身,看向王汶道:「王公子您不打算喝孟婆湯了吧,沒有要喝就麻煩從那裡跳入忘川河,一千年後會有人叫你起來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為什麼要自願在冰窖似的忘川河泡上千年呢?
或許是為了看看吧,看那少年能不能完成。
看看那少年在無數年後,能不能留下一筆。
涉過千年長江,忘川之水冰澈骨。仰首飲盡,一世英名,忘卻人間。而後走上,奈何。
是否以忘川千年,換來生匆匆一瞥。
後記
大家好這裡是凌
其實這篇的主題是追夢。誰心中沒有夢呢?既然有夢,那我們去實現了嗎?還是像王汶一樣,放棄?
大概就是這樣的概念吧XD
BY.琉凌